“时代楷模”万步炎：在2000米深海“钻”出“中国自信”
“我最自豪的两件事：第一，中国的第一台深海钻机是我发明的；第二，我带队研发的‘海牛Ⅱ号’创造了世界纪录！”5月22日，中宣部向全社会宣传发布万步炎的先进事迹，授予他“时代楷模”称号。日前，记者来到湖南科技大学海牛楼，采访这位载誉归来的海底勘探领域“顶级高手”。访谈中，他言语铿锵、眼神坚定，从骨子里透出来一股自信。
从0.7米到231米，从事科研工作38年来，万步炎带领团队克服重重困难，一次次刷新海底钻机钻深纪录，一步步见证我国海洋矿产勘探开发技术与装备从落后到超越的攀登，一步步愈发自信。
“5年内必须研制出中国自己的深海钻探设备！”
1964年，万步炎出生在湖南省华容县农村，小时候因为一本《新华字典》，他爱上了读书、爱上了天文，整天琢磨能飞上天的东西。
1978年，刚满14岁的万步炎考入中南矿冶学院地质系探矿工程专业，成为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。1985年研究生毕业后，听说长沙矿山研究院要组建国内第一个海洋采矿研究室，还要到海底去采矿，21岁的他第一个报了名。就这样，没能“上九天揽月”的万步炎有了“下五洋捉鳖”的机会。
1992年，受邀前往日本开展海洋技术合作研究，万步炎眼界大开、如饥似渴，恨不得一头扎进蔚蓝深海探个明白。但就在1998年第一次登上远洋科考船时，他受刺激了：船上小到塑料取样管，大到绞车，都是“洋品牌”。更令他心疼不已的是，重金从俄罗斯租来的海底钻机在海上干了几个月，却颗粒无收。
“当时，我内心很想改变这种状况，虽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和能力做到。”就在万步炎真切体会到技术被“卡脖子”的时候，1999年，国家决定自主研发深海钻探设备，中国大洋矿产资源研究开发协会拿出120万元面向全国招标。万步炎率团队报名并以最优方案成功中标，从此下定决心：5年内必须研制出中国自己的深海钻探设备。
接下项目后，很多专家认为中国能一步不差地走好“外国路”，原封不动地仿制一台俄罗斯深海钻机就已经很不错了。35岁的万步炎虽然心里也没底，但仍有“初生牛犊不怕虎”的干劲。怀揣着深海钻机的 “中国方案”，咬着牙带着团队一项项技术攻关，2003年4月，万步炎团队研制的第一台深海浅层岩芯取样钻机诞生。海试那天，他屏住呼吸亲手操作，将钻机一点一点地放到海底，成功下钻0.7米，取出第一个样品。
尽管只有0.7米，但这是中国人自己的深海钻机，在太平洋上打出了第一个孔！为了这0.7米，他带领团队一次次从零出发，又一次次归零重启，终于在黑暗幽深的海底蹚出了一条中国道路。0.7米成为一个美妙的开始。2005年，万步炎团队又成功研制世界首台“一次下水多次取芯”的富钴结壳专用钻机，大大提高了采样效率，从海底传回的图像也由黑白升级成彩色。5米，20米……2015年达到60米，中国钻机越钻越深，不仅跨越了国际公认的50米难关，还成了世界上第四个拥有这项技术的国家。
万步炎风趣地说：“当时上海交通大学研制的水下机器人叫‘海马’，我们就给钻机取名‘海牛’。”
“要做就做代表中国智慧真正领先世界的装备！”
从海底表面至数百米深度的地层中，深藏着一种极具战略意义的未来能源——可燃冰，保存条件极为苛刻。当时，因为中国没有相关技术，面临着我国公海海域可燃冰储量分布被国外首先掌握的巨大风险。
“自己国家的资源，却没有自己的技术可以开采！”面临窘境，2015年，万步炎把目标瞄准了可燃冰的勘探，并做出又一个大胆的决定：要做就做代表中国智慧真正领先世界的装备！
为了摸索出一套创新路径，万步炎憋着一股劲儿，和团队成员在工厂把控每一个细节，一遍遍地进行测试。钻机上有上万个零部件，关联的部件上百个，万步炎对每一个零部件的要求都是必须分毫不差。整整6年的时间，他们尝试了上百种方法，试验过26种材质，进行过5次迭代升级，终于为中国的深海打造出了一只无与伦比的“海底神兽”——高7.6米、腰围10米、体重12吨的“海牛Ⅱ号”。
2021年4月7日晚，“海牛Ⅱ号”悄然下潜，向2000米的深海发起挑战。231米！这一次，“海牛Ⅱ号”不仅刷新了世界深海海底钻机的钻深纪录，还保压取到可燃冰，填补了我国海底钻深大于100米、具备保压取芯功能的深海海底钻机装备的空白。从此，我国走在了深海勘探领域的世界前列。
从0.7米到231米，从推开深海一条门缝到打开深海大门，从难以望其项背到实现技术超越——这一步，万步炎走了20多年；这一刻，他终于拔出了技术落后这根深扎于心头多年的利刺。从此，中国也具备了海洋资源全覆盖的勘探能力。广袤的蓝海，向中国敞开了怀抱。
关键技术完全自主研发、150余项国家专利、16项国际发明专利……“海牛Ⅱ号”的成功，让“海牛家族”再次沸腾。当时，操控钻机下海整整20多个小时几乎没合眼的万步炎，盯着钻头最终停留在231米时，他忍不住红了眼眶，内心却愈发自信：“别人做到了的，我们也一定能做到。别人还没有做到的，我们也可能先别人一步做到！”
“为人类探寻未知世界作出中国科学家的贡献！”
“当初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到什么程度，到底能不能为国家解决难题。现在，我非常坚定地相信我们不比外国人差！”回顾38年的科研经历，万步炎坦言，自己这一路走来，有变有不变：变的是他不断增加的自信，不变的是他内心那份热爱与坚持。
他热爱祖国。万步炎的外祖父早年参加红军，为革命壮烈牺牲。在物资匮乏的年代，政府每年下发300公斤稻谷作为烈属抚恤金，乡邻口碑相传外祖父的传奇，这些都让年少的万步炎常常思考何为“以身许国”。在日本进修期间，万步炎展现出独特见解和超强动手能力，日方用百倍于国内的高薪挽留他：“你很优秀，可惜你们国家海洋技术研究整体实力不行，留下来吧。”这反而深深刺痛了万步炎，他没有丝毫犹豫、毅然回国，并暗暗发誓：一定要努力，让海洋勘探技术超过国外。
他热爱科研。万步炎认为，搞科研就跟打游戏一样：上瘾。尤其当一个个难题被攻克，脑海中的想法变为现实，幸福感就如海水般包裹住自己，如痴如醉。第一台海底钻机样机研制出后，重达4.5吨，从国外买来的科考船负荷不了，必须减重近50%。经过1000多个日日夜夜攻关，万步炎一点一点啃下“硬骨头”，最终“减肥”海试成功。
“海牛Ⅱ号”在一次深海试验时，从丹麦进口的配套收放绞车排缆系统严重受损，将钻机卡在近1000米的深海。厂家、代理商都表示“无能为力”，两天后强台风就要经过这片海域。所有人都准备放弃时，万步炎迅速画出设计图，临时搭建液压系统，迎着狂风指挥操作……终于在台风到达2小时前完好无损收回“海牛神兽”，创造了业界“不可思议的奇迹”。
他热爱教育。深耕海底勘探技术研究多年后，万步炎深刻认识到，这个领域缺技术，更缺人才。2010年，万步炎选择离开长沙矿山研究院，来到湖南科技大学，开展海洋地质勘探教学。在潜心科研、矢志创新的同时，他坚持立德树人，注重言传身教，大力奖掖后学，打造了一支高水平创新团队。万步炎有一个“两课”理论：海洋就是教室，走进海洋是专业课，吃苦耐劳是必修课。只要是万步炎的学生，到了海上、进了实验室，都得拿起锤子、扳手、电焊，跟着他和工人一起干活。他在海洋上建起“大课堂”，把甲板、餐厅、宿舍都变成传道授业的地方。近5年来，万步炎团队共培养了8名博士、42名硕士，为我国海底钻机事业培育了许多急需的专业人才。
“国之所需，吾之所向！”获得“时代楷模”荣誉归来后的万步炎，马不停蹄投入到了科研项目中，把目光又投向了“海牛Ⅲ号”的研制。接受采访时，59岁已两鬓斑白的万步炎豪情万丈：“我的梦想是和同事们一起，为人类探寻未知世界作出中国科学家的贡献。我们团队的下一个目标，是挑战万米级水深地质钻探取样！”
自信不仅是个人的可贵品质，也是民族的可贵品质。万步炎身上的这种自信，就是民族自信，就是中国自信。
（来源：湘潭日报重大报道工作室 总策划：龙香玖 执行策划：王超 本文采写：李容容）
